【作家和狗狗】

2018/02/19 06:00

林水福與Momo（左）Paco和合影。

編輯室拜年

新春賀喜！迎來狗年，我們邀請生活中有狗狗作伴的作家們：林水福、駱以軍、宇文正、李桐豪，分享和狗狗生活的點滴，並大方公開生活照片！

膽小的Momo與頑皮的Paco
文．照片提供◎林水福

人與人之間需要緣分，人與狗之間何嘗不是？

先說Momo，七歲、台灣犬，四個月大時就被抓到動物收容所，要被安樂死前幾日，志工覺得她個性溫馴，不忍，po上網，女兒看到二話不說，逕自帶回家。

或許長久被關在動物收容所，受到欺凌，膽子特小。剛來我家時對人總懷著戒心，幾次對來訪朋友輕咬，是善意或惡意？不得而知。奇怪的是都是貌美女性！是同性相斥嗎？

本以為台灣黑犬體力好，帶她到大安森林公園繞一圈之後，死拖活拉硬要她跑第二圈時，竟然口吐白沫，拒絕再跑。後來，只要走到新生南路與仁愛路交叉口，要往大安森林的方向她就趴著，不動，明顯不要去，這情形屢試不爽。我終於明白不是所有的狗體力都很好。想想也是，從小被關在狹小空間，能存活已是萬幸，如何體力好？

下大雨、颱風夜，嚇得整晚在房間裡顆顆踱步，有時趁我們不注意時，悄悄爬上床躺在我身邊，我知道她害怕，默許；可是一被老婆發覺，馬上被趕下床。可憐的Momo能了解我的難處吧？家裡不是我說了算！

每天早上5點多，她用前腳搭在我肩上，要我起床。剛開始有點不悅，幾次後把她想成是美麗長髮女孩以她底柔荑輕搖我身，喚醒我，豈非一天幸福的開始？我一下床，她立馬前腳站起和我深深擁抱，口中咿唔念念有詞，跟我撒嬌，然後欣然快速跑向客廳。

這隻Paco三歲，是第二代，被送到動物醫院，經數月原來主人不聞問，醫院po上網。我才跟醫院聯絡可否先看健康狀態，哪知回到家，他已在家裡。又是我女兒抱回來的。

獵犬的臘腸與寵物的吉娃娃的混種，個性兩者兼有。有時發瘋似地從書房經客廳到寢室，或來回奔跑，或繞沙發，左拐右彎，擔心他會不會撞到？他卻怡然自得，展現美妙身技，偶爾露牙一笑，炫耀？或博我歡心？

在電腦前工作時，他有時跳到我腿上，我得兩腳交叉，讓他睡得舒服，完全是寵物犬的膩人模樣。

我坐在沙發或躺在床上，一有風吹草動，Paco猛然踩在我肚子上或往門口或跑到客廳，屢次告誡，毫無效果。不得已，練起腹肌。現在雖然沒有戴資穎的漂亮六塊肌，也足以「孤芳自賞」了。●

我家的狗兒們
文．照片提供◎駱以軍

我家的狗兒們，從最初去收容所載回牠們，已經六年了。這樣的六年，小兒子從小三生變成高一生，大兒子從小六生變成大一生，說來對我真是如夢如幻。

牠們剛來我家公寓時，還是那種小狗，可能受到被捕狗隊抓、集體監禁、以及和母親生離死別的創傷，每隻都膽怯，可憐見的。後來其中一隻叫宙斯的，高雄一位好友砲輝，非常夠義氣地收養了。我每回下高雄，一定去小港看看我當初帶著牠，搭高鐵，無比哀傷送去陌生地的這孩子。其他三隻，小端和弟弟雷寶呆（本名很威猛，叫雷震子），一直待我們家。另一隻小牡，當時原本是一位台中的臉友，收容了兩年，後來家中有變，又送回來。現在這三隻小狗，可是腿長（牡牡的腿略短）的帥哥美女啊。

啊，我真不知要怎麼描述我家這幾隻狗兒，我想愛狗人一說起他家的狗，就會像動漫迷對一般人說起他們摯愛的啥啥啥（你完全聽不懂！！！但他們可是兩眼夢幻泛淚）。我家的狗兒，其實非常不接地氣，牠們自小就住在這城市半空四樓的公寓裡，天氣好些時，我會帶牠們上頂樓，我在上面種了五、六十盆小樹盆栽的陽台，牠們會非常興奮地在那些花盆間嗅聞，撒尿占地盤，快樂到不行。偶爾孩子們放暑假，我們必須嚴陣以待，替牠們繫上狗繩，一人牽一隻，小心地下樓梯間，不能驚擾到鄰居，到巷弄裡，要分開一段距離，因為牠們自小太少出門了，因此出門太興奮了，有時會扭咬在一起，牠們又都長成中型犬，那種太興奮拉著主人往前衝的模樣，看在冷漠拘謹的城市人眼中，很有威脅感啊（因為牠們究竟不是那些小個子的貴賓、臘腸、馬爾濟斯，或溫和無害的柯基犬、邊境牧羊犬、甚至拉布拉多、柴犬），惡性循環，要帶牠們三隻集體去趟大安森林公園跑跑，變成鄉下人進城那麼大動干戈的大事，而孩子們上高中後，慢慢各忙各的，愈難全員集合一起帶狗出動，於是牠們就只能是我一人，趕上趕下地到頂樓陽台放風了。

我在臉書寫過，有時有那在巷子裡騎車穿巡的「酒矸哪倘賣莫？」的攤車，遠遠地，三隻小狗會仰起喉嚨，像小狼那樣噢嗚噢嗚地嚎叫，非常奇妙，平時牠們完全沒這種嚎叫的形態，我不知牠們是從哪學的？那嚎叫聲如泣如訴，好像在召喚牠們的媽媽，或是汪星人有一艘太空船正駛過天空，要離開地球，遺留下牠們？我們都戲稱「小狼樂團開始要演唱囉」。

小狗真的是天使啊，我有幾次誤會了小端，譬如其實是牡牡在我床上尿尿，但小端不知為何一臉慚愧，我便狠狠訓斥了牠，後來發現是我弄錯了，但牠們永遠不會有人類那樣的記恨、怨嗔、不再相信你了的眼神，永遠五分鐘過去，你內心帶著愧疚呼喊牠，便嚶嚀撲進你懷裡，那麼柔軟，永遠忠誠，永遠最純摯的愛。有時我在外面的世界，受到了創傷，目睹了不義，渾身疲憊濕冷回到家裡，牠們那個歡呼，撲跳，舔你的臉，「主人，你可回來了，我們等得好苦喔！」那真是把靈魂裡最堅硬的冰都融化啊。●

請不要為寶寶發愁
文．照片提供◎宇文正

秋天，收養了第二隻流浪貓蕊蕊，臉書上陸續報告蕊蕊的適應狀況，蕊蕊來了，蕊蕊終於便便了，蕊蕊的籠門打開了，蕊蕊成功登頂了，妹妹，妳大膽地向前走！……底下的留言，多為愛貓者，為蕊蕊開心，為蕊蕊打氣，為蕊蕊祝福，還有貼出自己的愛貓共襄盛舉，但有另一掛，開始為寶寶發愁。

寶寶是我家狗兒，白色迷你種馬爾濟斯，在現有三隻動物中，年紀最長，六歲了，體型最小，只有一點九公斤，隨便一隻貓在牠面前，都是虎輩。蕊蕊進門前一天，我在公司裡向同事們宣告消息，大家陷入亢奮：「好想知道Autumn（三年前秋天來的貓）對於新來一隻小貓什麼反應喔。」我說：「我可以先告訴你們我老公的反應。他抱著寶寶哀號：嗚嗚嗚――以前每天被一隻貓欺負，以後每天要被兩隻貓欺負！」

我是見到每種動物，都會想帶回家養的那種人，當然，蛇、蟑螂之類是少數的例外。如果獅子、老虎、鯨魚在現實生活中是有可能飼養的，我也不排斥。在動物園隔著欄杆看浣熊、紅色小貓熊，別人的反應多是：好可愛喔。我則喃喃自語：好想要一隻喔。但是，我的先生來自家裡從沒養過任何寵物的那種家庭，當然，蟑螂是少數的例外。於是我婚後經歷了一番努力，從哀求一隻小小的楓葉鼠開始，然後是黃金鼠，然後是兔子，終於有一天，放大為一隻小狗。這隻小狗會在我先生回家時，尾巴像直升機螺旋槳那樣激動地轉個不停，實在沒辦法不接納牠。

當兒子從山上撿回一隻不到兩個月大的小貓Autumn，寶寶的人生受到了第一次衝擊。牠們亦敵亦友，追來打去，卻沒有誰受過傷。我們一旁留心，其實Autumn是讓牠的，Autumn五、六個月大體型就超過牠了。如今二貓環伺，我不知道寶寶心裡怎麼想，這兩隻貓很煩吧？很囂張吧？但牠是一隻善良的狗啊，請不要為寶寶發愁。

貓不聽管束，有走失之虞，從不敢帶出門，只有寶寶可以跟隨我們去散步，去餐廳，去百貨公司，去遊樂園，洋洋得意接受旁人的讚美：「好可愛喔！」「牠怎麼都不會亂叫？」「像這種狗才可以帶出門嘛！」（說這話的，我強烈懷疑她養了一隻喜歡亂吠的狗。）甚至到動物園，隔著欄杆看裡面的老虎、浣熊，若有所思。寶寶，你跟媽咪想的是同一件事嗎？好想要一隻喔！●

小白與我
文．照片提供◎李桐豪

返抵家門，掏出的鎖匙尚未插進鑰匙孔，門裡已傳來殷切的嗚咽。

前腳才剛進門，一隻白色的狗便衝上來，歡快地在我腿邊打轉，白狗僅三隻腳，但動作仍靈敏得如奧運花式溜冰選手。

回家流程是這樣的：我蹲下來摸摸白狗，不過於冷淡，也不過於親切，安撫白狗情緒，要她不要這樣躁動，旋即脫去鞋襪和牛仔褲，放下鑰匙和背包，逕自往陽台。那兒，有一隻老黃狗倒在地磚上，把自己躺成一塊腳踏墊。老黃狗十五歲了，視力、聽力皆已退化，無法察覺我回家了，有好幾次我見他一動不動，以為他死了。在我撫摸黃狗的同時，白狗會在一旁看著，大概知道怎麼撒嬌也沒用了，叼著我脫下的襪子，小碎步地走向餐桌底的狗窩，坐下，然後望著我。

白狗是父親養的博美狗，以購買取代領養，如今十二歲了。白狗六歲那年，父親肺癌過世，白狗因母親受困於悲傷的情緒而疏於照顧，這個月罹患皮膚病，下個月被車撞成左後腳癱瘓，我看不過去，便從台南帶了上來，反正家裡原有一隻狗，照顧一隻狗和兩隻狗，做的事情都一樣。

白狗也是有名字的，她在獸醫院病歷上的名字叫小白，但更多時候我叫她麗雪、太妹、李芳雯或者祺嬪。最後一個名字是當年看《甄嬛傳》時，覺得她撒嬌討抱的媚態，像極了大清後宮那些爭寵求愛的女人。大抵知道自己體弱嬌小，想要生存就只好極盡討好之能事，但那樣的舉措和自己的性情犯衝，故而我更偏愛討老黃狗一些――老黃狗行為更像貓，獨立、自得其樂，更有骨氣一點。平日在家，我與他共處一室，我看書，他發他的呆，我一時興起，喊他一聲，他抬頭看我一眼，人狗一個凝視那也就夠了，人生在世，最美好的關係無非是這樣不遠不近的作伴吧。

當然，我對白狗的熱情也不是無動於衷，對她冷淡，另一個原因是兩年前帶她去健康檢查，獸醫看了她的X光片，診斷她的左心室二尖瓣閉鎖不全和氣管塌陷，她一受刺激，心臟劇烈跳動，便要咳嗽。獸醫建議，不要讓她太亢奮，然而她天性友善熱情，我對她冷淡一分，她就要對我更熱情一分，但每一次亢奮，心臟多跳了好幾拍，性命就少了好幾秒。

就說日前小姪女自南部上來家中作客，白狗與小女孩兩年不見，但一見舊主，即在她身邊竄上竄下，歡快的叫聲翻譯過來，就是「嘿，我沒忘記妳喔，我還是很喜歡妳的。」亢奮片刻，換來是一夜的咳嗽。白狗咳嗽，急急切切如驟雨，躺在床上聽著心驚，但最驚悚是突如其來的沉默，起身查探，黑暗裡看著一雙晶亮的眼睛望著自己，才鬆了一口氣。狗狗是屋子的心跳，當這個殘缺的心臟停了，房子也就死了。●

駱以軍。（陳奕全攝影）